清岁半眠

Welcome to the mind fuck

【火蓝/半全员】有鬼①

Summary:巴郎车祸醒来以后开始能够看得到死去多月的苏卫,为了对向羽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只好提着神棍同事蒋小鱼踹进了赵子武的家

Element:灵异论背景,多cp涉及:向巴向无差,赵李;炎鱼,冲云,苏卫单箭头赵苏

Warning:私设补充角色背景及世界观预警,过激洁癖党慎入预警,9000+,ooc预警,不喜勿入

 

  

 

    雨天的盘山路有它自己的热闹,大雨在挡风玻璃上注下厚厚的水幕,车顶擂鼓一样的响很钝又很急。油门踩到底时方向盘右打,紧跟着前车疾冲过了一个弯道。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骤雨里响起刺耳的摩擦声和断裂的撞击声。

    现在开始踩刹车肯定是来不及了。

    对讲机里的破音和四周无序跑动的嘈杂声被一层朦胧厚重的水雾隔绝,巴郎觉得自己在下沉,像是包裹在子宫羊水里的死胎,什么温热粘稠地灌进口鼻里,将他填满了。细密的泡泡绕过他悠悠地向上飘去,没进望不到头的虚空。他离那些模糊不清的声响逐渐远去,连光亮都消失了,只留下细密缱绻的睡意。

     有一刻他觉得自己可以这样永远休息下去。不知道安逸地涣散了多久,烦人的噪响竟又越来越近,金属摩擦的嗡鸣声快速向他逼近,吵得他太阳穴里无数的电钻一同尖锐地在叫嚣,脑浆从千疮百孔里漏出去,温软的长梦被强硬地打破了。

    忍无可忍,巴郎猛地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一瞬巴郎被久违的亮光刺得有了些失明的错觉,不得不闭上眼缓缓来避免视力被剥夺。入眼是天花板上冷调的灯管,周遭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不过这都不是最糟糕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他的头顶喋喋不休。讲的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真切,只知道这些声音像蛆虫一样啃食着他的脑神经,再不打断大概就真要长眠于此了。

    挣扎间,一个令人安心的嗓音及时解救了他:“蒋小鱼!少废话两句,你给巴郎都烦醒了。”

    蒋小鱼果然悬崖勒马地刹住嘴,低头一看,惊喜地叫出声:“哟,巴郎你可舍得醒了啊?”这一嗓门吼出来,病房里一群大男人乌泱泱地都凑了过来,过分热情地将巴郎围在了中间,让巴郎联想起回光返照的老人和他那些急着分家产的不肖子孙。

    救命恩人向羽站在床的另一侧,破译了巴郎颠三倒四的请求,轻轻伸手地将巴郎扶着坐了起来,又在床头垫上了枕头。他竭力让自己的动作尽可能的轻柔,但巴郎还是晕得闭了闭眼。他垂下眼,有些自责地抿了抿嘴,却在低头的时候,看见头裹纱布的巴郎扭过脸对他咧出了一个傻愣的笑,像清澈的池水歪歪斜斜荡起了涟漪,鲜活可爱的,一圈圈散开。

    完了,这下不会真的变傻子了吧。

    巴郎,如今薛定谔的傻子,眼下乖顺地端住向羽递过来的水杯,正歪着头听着眼前聒噪又诡异有序的汇报情况。蒋小鱼说他已经昏迷了有半个月,医生说安全气囊确实救了他一条命,但也不妨碍他撞到了头,因此是会有脑震荡症状的。“相当意外,我们都在打赌你醒了之后,会变成多大一个傻子,哎,结果你没有,可见你这是大富大贵的命啊。那句话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巴郎。”这是蒋小鱼的原话,紧随其后的是鲁炎的一巴掌和他那没有多少歉意的讪笑。

    赵子武颇为得意地告诉巴郎,他的反应一如寻常的快,不仅没有追尾巴郎的车,还冲下去把最前面车里几个半死不活的全都拖出来拷了。记不记功无所谓,主要是亲手抓住犯人的滋味别提多棒。张冲在旁边纠正道不是全都铐了,因为有一个给栏杆捅穿当场就没气儿了,没铐上直接送太平间了。赵子武当场跳起来咬牙切齿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张冲梗着脖子问李俊杰怎么没教会他严谨,两个人险些在小小的病房里动起手。

    向羽不插话,只在一边抿着嘴偷偷地笑,随后告诉巴郎,乌云和沈鸽去女校调查一起案件,崔婕今天临时开会,李俊杰去交流会还没返城,不然平时总一同来,病房里是会要更加热闹些的。

    热闹总是好的,是充满生机的,有着开春一样的希冀。巴郎晕乎乎地点头听着。蒋小鱼已经开始抑扬顿挫地描述着警局里发生的新鲜事,小伙子几个哄堂大笑起来,绰绰的人影间,巴郎在赵子武身后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苏卫。

    和苏卫对上视线,巴郎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致敬,却在对方清秀的脸上看到了更为意外的惊讶。巴郎不明所以,更想不通苏卫为什么会来,他们一直不太熟,四年的同窗和邻寝的频繁擦肩竟然也没有过什么有厚度的对话。许久未见,连上一次说话的时间都久远到无法忆起,像黄沙下干枯的草枝,早就记不得发芽的日子。

    看巴郎出神,向羽以为巴郎是累了,拿走他手上的水杯便动手开始赶人。蒋小鱼脸上带着精心设计的恋恋不舍,鲁炎自惭形秽地摁着他的头转出去,大家前后脚地都离开了。苏卫依旧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挂着探究,一瞬不瞬地盯着巴郎看,似乎将巴郎看出血淋淋的孔洞就可以从此获得永生。

    巴郎给犀利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向羽关了门走回来,他就崴过身子对着向羽,声音压在舌头底下:“我最近得罪过苏卫吗?就是我那个大学同学,你记得吧,他怎么不走啊,还老盯着我看,怎么了?”

    向羽的表情被打翻了,干涸地糊满了衣襟,他顺着巴郎的目光望过去,沉默地盯着斑驳的墙面上要脱落的一块皮,缓缓转回来,他凝视着巴郎的脸一字一顿道:“苏卫死了,死了得有三个月了,你确定他在盯着你看?”

    对着巴郎迷茫的脸,他又补充道:“07那个案子,他被人打成了筛子,当时赵子武还请假回那个局参加了他葬礼,记得了吗?”

    大脑重新读档,巴郎浑身一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么回事。他和苏卫的交情太浅,浅到哪怕同班四年也交集甚少,毕业后分配去不同的分局,便淡出了彼此的视野。当初也是和苏卫一个分局上过班的赵子武回去参加葬礼他们才知道这个消息。华而不实的叹惋是绚丽的肥皂泡,不用碰,升到半空自己就碎了。苏卫居然死了,他现在才开始真正的叹息,不知道悲伤和恐惧哪个更多。病房那么小,里面装不下一个过期的头七。这是不吉利的。怎么就死了呢,怎么死的来着?哦,枪杀。天呐,众生皆苦。他开始想。

    屏住一口气,他再次颤颤巍巍地转头去看。头七还站在那儿,乖顺地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盯着他。这和电视剧里说的不太一样。

    “你你你,你看不见——啊?可是,可是他就在那啊。”巴郎不太愿意相信白日见鬼,这事的惊悚程度仅次于白日宣淫,但那人就这样粘在他的视线里,比衣柜上的劣质贴纸还要牢固。向羽皱起了眉头,他开始思考这会不会是一种脑震荡的后遗症,比如幻视幻听。又想起蒋小鱼无尽的废话里有一句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种无名的不痛快一时就在胸腔里发起来。

    “你真看得到?”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巴郎惊恐地点头,他的不痛快加倍了,没有宣泄口,只能冷着脸甩下硬邦邦的一句,“那你坐着,我去给你找医生来看看。”

    巴郎不知所措地看着向羽摔门而去,下一秒还在两米开外的苏卫就直接闪到了眼前,四目相对之间,苏卫异常严肃地问道:“你看得见我?”

    “看不见。”巴郎拽着被子直挺挺地倒回了床上。

 

    将近夜间十一点的时候,苏卫又无声地出现在了病房里。彼时巴郎和向羽都在屋里坐着,墙上的电视机里亮着欧洲杯的重播。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流,仪器的低鸣声混合着电视机里热闹的解说填充着小小的单人病房,像混着细沙粒的浓郁奶泡,慢慢地膨胀。

    苏卫出现的位置非常好,不偏不倚地站在电视的正中间,完美遮挡住了前锋的临门一脚。巴郎眼皮一跳,下意识去看向羽。向羽还盯着电视大屏幕,手里捏着瓜子也不吃,完全没有受到干扰。巴郎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相比前几回的一闪而过,这次他看得很清楚,苏卫身后果然是没有影子的。他就像一道静默的风,轻飘飘地被光和生命穿透。这倒是和电视剧一样了。

    作为一个飘渺不定的唯物主义者,活见鬼这种事对巴郎来说着实是有些太冲击。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总归不能真的是失心疯了。他用力地瞪着苏卫,就着亢奋的解说,假装自己还能看见三号卫精彩绝伦的传球。苏卫抱着胳膊,目光似笑非笑的,品鉴着屋内的活人与气氛,娟秀的嘴角却冰冷冷地下撇,好似吃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坐卧难安的巴郎注意力已经涣散了,就在他尝试即兴寻找一个借口的时候,向羽站起身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我去打点水,你慢慢看。”他这样说,拎着热水壶就离开了房间。

    等向羽走出房间,巴郎长舒了一口气,卸了劲地向后靠在枕头上,没好气地冲着苏卫一扬下巴:“赫,又来了?”

    苏卫倒也不掩饰来过多次这回事,大大方方地点点头,熟稔随意地往窗台上一坐,翘起腿,开口就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你俩还没在一起呢?”

    “关你屁事。”巴郎脱口而出,说完耳朵瞬间就红了,脸上也滚烫起来,在苏卫罕见戏谑的眼神里恼羞成怒地皱起眉头,“诶不是,你怎么死了还有闲心关注别人八卦啊?上学那会儿不见你好奇,现在开始好奇了,啊?”

    “我现在不清醒的时候会自己飘到固定地方去,有时候是固定的人边上。”苏卫答非所问,他又用那种住摸不透的眼神直勾勾注视着巴郎,拖着腔调轻轻地问,“你猜猜看是哪儿?或者,猜猜看是谁?”

    “谁?”巴郎倒也忘了要生气了,配合地这样问了一句,真的生出了七八分的好奇,坐直了起来。他的脸上是宋濂求学一样的专注。

    “赵子武。”苏卫说道,他说出来以后好像松了一口气,下垂的睫毛微颤着,大抵是因为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有机会和人分享这样的疑惑,“为什么是这傻逼?”

    “啊?”巴郎如遭雷击,五彩缤纷的震惊从五官里泄露出来,溢到抽动的手指上。他脑子飞速开始运转,用力回想着从大学至今苏卫和赵子武之间的所有交集,从早八到体训,期末考试到社团比赛,硬是没能想出一个赵子武要谋害苏卫的正当理由。

    谋财害命,贪财好色,所以到底是为了财还是为了色?

    无视巴郎复杂的神色,苏卫自顾自地往下说着:“不开玩笑,我宁可跟着向羽还安静点。活着那会儿他就已经够碍眼了,怎么死了我还得一天天在他边上看他跟那个,那个李什么东西,在那你侬我侬啊?啊?我要还活着,我要有条件,我一准给他废了。”

    苏卫的语气依旧一如既往,尖锐但是轻飘飘。他眉毛簇起来,眼里的乖戾掉下来,掉进身上狰狞的孔洞里,黑红的血一片片蔓延开,在灰蓝的衬衣上绽开败艳的花。口鼻的鲜血黏腻地滑落,冰凉地沿着脖颈上长长的刀口向下,在衣领上堆叠出浓厚的一摊。他好像不痛,只是赤淋淋的,有诡异的黑烟也缭绕起来,只在此刻叫他好似一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巴郎看得目瞪口呆。他其实并不害怕,只是大开眼界,几次张了嘴,又缓缓闭上,嘴唇舔了又舔,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插入点,一时间沉默震耳欲聋。他想问问苏卫记不记得些卷宗上没写的东西,比如死前的对话,又比如为什么要提前行动,刚开口半句就被向羽毫无波澜的声音打断了:“巴郎,这是在聊天呢?”

    “啊,啊,是,是啊。”巴郎猛地回头,对上向羽尖锐的视线,一下结巴了起来,连苏卫在背后嘲笑的一句没出息都无法顾及。向羽眯起了眼睛,视线在房间里一扫,当即在心里下了定论,但还是不咸不淡地开口问道:“又是苏卫?”

    在撒谎换取一时安宁,和坦白也不一定从宽里,巴郎带着赴死的决心选择了后者:“哎,是啊,要不,你跟他聊两句?”

    “不用了,你们俩慢慢聊吧,我出去一趟。”向羽意料之中地垮了脸。这与我无关,他想,愠怒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在床头倒上了一杯热水,然后才故作无事地重重离去。嵌着玻璃的门在簌簌地哭。

    电视机里解说员还在唾沫横飞,巴郎崩溃地转过去瞪了一眼苏卫,倒也没有抱怨。苏卫恢复了一身干净的清爽模样,衣角上没有一点血污,刀口也消失了。他毫无歉意地耸耸肩,在窗台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眉眼低垂,意外看着有些乖巧,眼神落在电视屏幕上。

    “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就会回去了。”他淡淡说道。

    

    “所以,这就是你请大仙我来捉鬼的原因?”蒋小鱼不可置信地挑起眉,言语间满是高调的兴奋,引得走廊上经过的不少病患家属纷纷侧头来瞥了他一眼。他毫不在意,只顾目光炯炯地看着巴郎。

    放在平时,巴郎高低是得训出一句“丢人现眼”之类的话,今天却没有,只是沉重地点点头,不知是心思不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还是他终于懂得人情世故,懂得请人办事需要端正态度。哪怕那人是没皮没脸的蒋小鱼。

    “你能不能行啊你?”他没忍住还是嘟哝着怀疑了一句,再次质疑起自己的选择,竟然山穷水尽到要找蒋小鱼这半吊子神棍来解决问题。有点请明朝私塾先生教高等数学的意思。或许要更糟糕。

    听这话蒋小鱼不乐意了,当场就要拍案而起,五官用力地皱作一团:“嘿,你这话什么意思?班长你要是没这个诚意,那咱也就不奉陪了嗷,您呢,继续当您那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哎,咱们向排长嘛,继续观赏你们的人鬼情未了,哎,谁都别高兴。”

    班长和排长这个称呼算得上是小有来头。曾经几时巴郎的警校举行过一场漫长的军训,颇为正式,正式到军训结束时大二的向羽还被有模有样地颁发了个排长的头衔证书。彼时大一新生的巴郎,崇拜到带着一身清澈的光亮闯进向羽生活的巴郎,正巧是个班长。

    毕业后巴郎努力分配去了向羽在的分局,他依旧爱跟在向羽身后,一口一个排长的叫,顺从和乖巧间牵连着的是对过往的眷恋和旁人触碰不得的亲近,是一条柔软的锁链,紧密地将他们栓在了一起。

    听得多了,同事们也都知道了这么段故事,他们也嬉笑着这样叫,带着浓郁的调侃意味。往往向羽那做了四年室友的赵子武笑的最显眼,他向来喜欢搅向羽的浑水,不仅要笑,还要讲点大学时候的事,讲他们永远捅不破的窗户纸。喜闻乐见,只有主人公不爱听。

    故而此刻本该是要恼怒或羞赧的,但一想到向羽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巴郎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只求快些降了苏卫这阴魂不散的祸害。起码让他专心地去祸害赵子武也是不错的。众生皆苦。阿门。

    “行行行,你最行了,你就是十里八乡最能耐的蒋半仙。”他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脑袋,算是表达了自己的认可,“那蒋半仙现在有什么高见?”

    听了好话的蒋小鱼果然得意起来,他从包里掏出一支铅笔,又找着旧的报告单翻过面,一并递到巴郎面前,煞有介事地指挥道:“你不是说你总能看见他?喏,你给画出来,让我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儿。”

    “和平常能有啥不一样啊,找个照片看不会吗……”巴郎嘟嘟囔囔,但还是驯顺地拿起铅笔开始作画。他没学过画画,下笔勉强算有模有样,最起码四肢协调,五官也都落在该长的地方,甚至一眼看去,能瞧出苏卫那不屑一顾的气派。

    大概是托福于就杵在两步开外的模特本人。“你要敢给我画丑了,我今晚上你梦里揍你去。”这是苏卫的原话。巴郎倒不怕在梦里惨遭冤鬼毒打,不过还是一板一眼画得认真,画完之后忧心不够有参考价值,涂涂抹抹地又加上了那天看到的血迹,铅笔斜斜一划,狭长的刀疤就出现了。画面潦草地骇人了起来,但死的时候只会更难看。他又在想了,众生皆苦。

    蒋小鱼凑着脑袋坐在一边看着,有模有样地学着巴郎,比划两下,就抬头在半空中看几眼。到画面竣工的时候,他最后一次抬起头,下一秒就目瞪口呆地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惊呼:“诶哟,诶哟我操。”

    巴郎给蒋小鱼吓了一跳,顺着蒋小鱼瞪大的眼看过去,苏卫依然无所事事地插着兜站在那儿,好似热闹都与他无关,只在蒋小鱼瞪着眼睛对视过来的时候扬了扬下巴算作招呼。巴郎探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漂移,突然之间福至心灵,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也看到了?”

    这下轮到蒋小鱼僵硬地点头,大概没想到装神弄鬼这么些年,竟然有朝一日真的能见到鬼。巴郎登时捂着脸大笑起来,肩膀抽搐般大力抖动着,那么高兴,连伤口的疼也忘了。大抵是因为终于可以在别人脸上看见自己曾经那坍塌的表情,幸灾乐祸的狂潮在此刻已然到达了顶峰。阿门。

    向羽结完住院费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蒋小鱼对着空气又说又笑的诡异画面,而巴郎坐在一边听着,脸上竟也是笑着的,全然没有要阻止一下的意图,甚至几乎是乐在其中。他皱了皱眉头,愈发地担心那脑震荡的后遗症,试图去回忆医生有没有提过智力下降这一条,又或者是判断力失调。

    走近的时候看见巴郎的膝盖上平摊着一张画,拿起来一看,依稀能从七零八落的笔触里识别出苏卫的模样。向羽沉默着,脸上窸窣着游荡过很多东西,又细又痒。他低头盯着画像,又打量着巴郎扬起的棱角分明的脸,看那眉眼间尽是平铺直叙的无辜和纯良,像上好的宝石,透露出温润澄澈的色泽。他喉咙里混沌地堵塞,须臾间也没能想出该问点什么。

    四目相对间,蒋小鱼的语调中的亢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快快快,向队你你你,你往这儿看一眼!这儿这儿这儿!”

    向羽下意识朝着蒋小鱼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方才蒋小鱼演绎的瞠目结舌眼下转移到了他的脸上。教养让他一声感慨只说了个“我”字,然后就是欲言又止地把嘴开开合合,语言系统瘫痪得彻底,连巴郎偷笑着说的“瞧吧,我可没骗人”也无法回应了。

    尽管苏卫猛然感到天旋地转,细密的嗡鸣声铺天盖地翻涌而来,身上像老电视机一样冒出断了信号似的模糊波浪,视线似乎也飘渺了一瞬,但他还是屈尊朝着向羽招了招手,苍白复加的脸上露出真假半参的浅笑:“好久不见啊,向大排长。”

    “我操。”向羽终究还是说了。

 

    赵子武家离警局不算远,两室一厅的小公寓坐落在热闹的街口,刚搬进去的时候简单翻新过,有限的装修设计和二手的家具很快让它和这座老城融为了一体。

    晚高峰的公交车摇摇晃晃,踩着楼道里细碎的夕阳,温黄的光将五道影子在陈旧的短廊里晕得很长。蒋小鱼轻车熟路地撬开了赵子武家的大门,鲁炎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偷偷地伸手把花盆里的备用钥匙往下按了按,并在向羽看起来有点好笑的神情里愈发感到心虚。

    进屋后他们熟门熟路地冲进去抢沙发,苏卫绕过他们,飘过去霸占了仅有的单人沙发。抢不到沙发的张冲和巴郎又开始吵嚷,向羽听着想笑,起来把巴郎摁到沙发上试图浇灭要燃起来的两团火堆。家庭聚会是他们的保留项目,只是自从赵子武谈了恋爱以后,他家就被剔除出了聚会名单。其实李俊杰很亲和,是唯一一个能和他们聊成一片的技术顾问,但他不说大家也都知道那些没有营养的聒噪对他来说有多烦人。或许也不总是他感到烦人,专业的科普在不合时宜的时候会比废话更烦人。不管怎么样,终究还是没再去了。

    赵子武推门时他们还乱哄哄地吵,钥匙往碗里一扔,他笑骂道就这么一个小时竟不能等他一起回来。蒋小鱼嗤了一声,鄙夷地表态没人会想陪他等男朋友加班。跟在后面的李俊杰听了也噗嗤一笑,放了包就拎着水果去了厨房。水龙头也在笑。

    不知者无畏,赵子武把这句话的效果发挥到了最大,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自己摔进单人沙发,整个人径直穿过了苏卫的身体。但他只感到了短短一瞬的透心凉,因为被鸠占鹊巢的苏卫当即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并在空中发出一声响亮的怒骂。

    缺乏经验的鲁炎咬着嘴唇发出了一声扭曲的笑。巴郎瞪了蒋小鱼一眼,昨天因为这个问题巴郎险些把蒋小鱼一拳抡进墙里。蒋小鱼尖着嗓子边逃跑边狡辩,同床共枕的男朋友不该有秘密,最后用一句“你家向排长不也看到了吗”消了巴郎的气。

    当然,跟苍白的好像能再死一次的苏卫忽悠这二者之间没有联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无所谓,反正他信了。

    主角登场,房间里的热闹登时就弥散了,留下空气里细细颗粒的尴尬。向羽用胳膊肘碰了碰巴郎,用眼神给予了他鼓励。巴郎一激灵,深吸一口气缓缓坐直了身子,昨晚努力排练好的对话此刻却依旧格外烫嘴,刺在舌尖吞吐不得,像一块尖锐的火炭,灼烧了他的喉咙,掉落出滚烫的灰烬,一路下落,烧穿了他的胃。

    但他好歹还是开口了:“那个,赵子武啊,你还记得苏卫这个人吗?”这个问题带着些许的真情实意。他是真的在好奇,因为苏卫也不太记得了。不是完全的,只是过往岁月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连他们一起共事的时光都无法复述,往回看去,能记得最清楚竟还是大一的军训集会,是晚会上唱歌的青涩面庞。太久远,没有一点参考价值。

    就好像大多数脆弱泛黄的老照片,除去蜻蜓点水的观赏,无人关心。

    “啊?记得啊,当然记得,我还去参加了他葬礼我怎么会不记得。”赵子武很讶异,也坐了起来,“怎么突然想起提他?”

    “那,你跟他之前,有没有什么,呃,纠葛?”巴郎努力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蒋小鱼看不过去了,直接揽过了话头,“比如你有没有欠他债啊?欠到他死了还惦记你的那种,钱债啊情债啊之类的。”

    发言相当大胆,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李俊杰闻言直接就眉毛一挑,搬了凳子就往赵子武旁边一坐:“啥?子武你还有情债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来,吃梨。”

    赵子武立马大叫着跳起来自证清白,那么多的自证一句一句砸在地上,相互碰撞,震得而叮当作响。李俊杰只是高深莫测地微笑,很慢地吃他的梨,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等着赵子武乱七八糟地发完了一轮的毒誓,巴郎才挑挑拣拣地给赵子武解释了情况,总结下来就是苏卫的鬼魂缠上了自己,却声称逃离不脱赵子武,被困在了人间。他只字未提画像的事,生怕讲了赵子武也要看一看,然后苏卫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散了。像一场看不清的旧梦,无声的唱片,和没有结尾的老电影。

    赵子武听得直愣,在蒋小鱼的添油加醋下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皱着脸开始认真地回忆过往。他说苏卫是他的学弟,除了篮球社在其他社团也能见到他的身影,但这人似乎很正经,除了尝试跟他对着干以外就没怎么见他笑过。他记得不明确,因为那会儿他正在忙着和向羽对着干;他说苏卫是一个很古怪的人,分明记得这人是他们那届里相当优秀的一个,却没什么朋友,一天天的行色匆匆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还说,在调来这个分局之前,他们俩在一个局上班,苏卫还是严肃,也喜欢和他对着干,只在抢他风头的时候最积极,余下时候也是高傲的,刻薄的,同事们似乎和他都走得不近,他好像也不在乎。

    从分局调走之前他们还合作过一个大案子,苏卫工作的态度严谨认真,或许在思路上有些不容置疑,但也算得上是尊重他这个搭档,最起码给了他发言的机会。和苏卫工作是枯燥的,只有对方想怼自己或者和自己对着干的时候,才能萌生出一些乐趣。

    他是一个无法亲络的朋友,和一个莫名其妙的死对头,明明应该很熟悉,却又好像形同陌路,这是赵子武的评价。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捉摸不定的复杂,目光却是柔和的。他轻轻地咂嘴,眼神四散了,大概在回味着些什么。

    “那是因为你净眼瞅着比你更能耐的,没你能耐的和跟你一边儿能耐的,你当然不兴瞅啊,陌不陌路那不纯扯犊子吗?”张冲难得说了句带着点智慧的话。巴郎和李俊杰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刚才出现在对话里的向羽,脸上写着各自的心怀鬼胎。

    向羽搓了搓脸又蹭了蹭鼻子,最后决定用沉默来表达那份事不关己。侧过头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坐在沙发椅背上的苏卫,那人翘着腿坐着,面色平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向羽总觉得他带着低气压,眼底点着微弱的烛,暗得要看不见了。

    为什么,为了不够能耐吗?

    “我记得大学那会儿表白墙上不是还有你俩的照片,球场拍的吧,拍照的技术不错,我要回去找找指不定还能找到你俩脸贴脸的照片。”向羽突然开口,语出惊人地打破沉默,却让尴尬更上了一层楼。巴郎瞪大眼睛,猛扑过来捂住了向羽的嘴,哆哆嗦嗦地挤出一段气声:“现在真的能说这个吗?”

    李俊杰笑得更毛骨悚然了,赵子武又开始发毒誓,但苏卫好像看起来心情好转了。看热闹的那三个各有想法地开始笑。一群怪胎,向羽垂着眼睛想。巴郎的手还捂在他脸上,掌心是温热的,让他忍不住要有些想法。鼻息从掌侧晕开,变得有点发烫,舌尖顶着上颚舔了舔,又舔了舔舌根。再不撒手他可能真的要破戒了。阿门。

    直至饭点他们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电饭锅响了起来,李俊杰端着空了的盘子进了厨房。张冲嚷嚷着要回去接乌云吃新开的新疆菜,打响了散伙的第一枪。蒋小鱼在洗手间磨蹭,就听鲁炎在门口催促,只得急急地往外跑,没想起到带来的一摞资料还散在沙发上。

    可赵子武留意到了。他关了门后好奇地凑过去看,在一堆做法的参考文献里找到了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铅笔画。画里的人看着似乎有几分眼熟,只是画得太草率,凌乱的涂抹不知道是些什么,叫他一时失了判断力。

    直到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一声更为熟悉的“哈?”,赵子武才猛然在脑海中找出了匹配的面庞。今天聚会的男二号,回忆剧场描上方框的新星。碎绒的刘海,清秀的眉眼,隽秀的唇鼻,和瘦削的身形。

    他缓缓将画塞回纸堆里,僵硬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抬起了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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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状态原因,这篇好像确实会比较压抑一点,本来想着上下中就能解决,现在有点担心会越写越长了

情感戏会比较复杂,可能是纯爱战士会难过的那类东西,但是无所谓,复杂是好的

欢迎大家留下评论啦,冷圈么,交流什么的是最好的

希望能写完的,别又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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